​　　工笔画与写意画，若以表现方式和技法而论，一为巧密而精细，一为简易而意全；倘就审美取向而言，前者为尽其精微，后者重抒写意态。尽管元以来文人画的兴盛曾使得评判的标准与发展的重心向写意偏移，但整体看来，工笔和写意确是中国传统绘画中并行不悖的两条主线——虽然在很多时候，它们是以一种平行线的方式在进行。如果绕开两者在概念上的相对性，也无谓材质、技法的区分，而从绘画本身所表达的意趣来看，是否会出现交叉点？以此为前提观谢晓虹的作品，会发觉在她的工笔画与写意画之间，并没有非常明显的界限。这种界限的模糊性，源于其作品所呈现的某种一致的状态。

　　都市里的古典

　　对女性生活状态的描绘与书写是谢晓虹作品的一个特质。从古典仕女到都市丽人，她的画面中总是传达出婉约、细腻、柔美等等典型的女性特征，然即便如此，我也并不希望从女性绘画或女性主义艺术的角度去探讨谢晓虹的创作，只因其作品中有着更为重要且更合乎实际的关注点，比如对生活的体悟和对现实的思索。

　　《逸态》系列是谢晓虹的近作之一，也是一组看似颇为轻松的画面。疏简的构图与单一的情节，显现出“纯质而清淡”的效果；从容的笔墨和恬静的叙事，渲染出“真率而闲雅”的意味。画中主体为现代都市女性，场景、道具却属于古典语境。赏乐弹奏、泛舟垂钓、放飞纸鸢……这是我们在都市中所向往的生活，也是一种难以捕捉的闲逸状态。较之此前同为都市水墨系列的创作《女人状态》，《逸态》已脱离了其间略显空寂的落寞，及隐隐的不安和焦虑，也减去了多余物件的羁绊，并从封闭的空间走向了开阔的视域。

　　都市题材绘画在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中，已成为艺术介入现实的一种重要表达方式。这种方式多着眼于个人情感体验、和生存状态有关，但并非一定是抨击与揭露，颓废或消极，它可以是取舍与疏离，也可以是超越或释放——因为其与生活相通。在都市景观中，人口密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灯红酒绿是一部分，多样包容、贮存文化、传播交流、时尚优雅、小资情调亦是其构成要素。于是，当古典情景和传统水墨，与现代都市生活相遇，造就的便是一种状态，两类映像：都市里的古典，依然还是那般隐逸和闲适。

　　旧影间的历史

　　谢晓虹作品中的古典仕女，并没有被限制于某个特定的社会环境中，更多时候是作为一种表意和指代的符号。《画堂锦绣》与《旧影》系列中的女性形象，也许是《红楼梦》中端庄秀丽的才女，也许是李清照词中凝重感怀的知识女性，又或许是张爱玲小说中的那类苍凉压抑但渴望优美地生存的“小资女”。柳眉、细眼、樱唇、纤腰，是画中女性的共同特征，均符合传统的审美观；屏风、香炉、折扇、砚台、围棋、横笛、几榻等文房清玩与生活用具，或作为背景设置，或作为叙事的环节穿插，与阅读、品茗、对弈、演奏、清谈等行为呼应，形成作者笔下色彩斑斓与婆娑绮纨的“旧影”。

　　在这里，“旧影”不是“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的幽怨，不是“倚楼无语理瑶琴”的孤独，亦不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寂寥，它是一种缅怀与想象、参照和对接。——萦绕其间的传统与历史，温婉含蓄，盈盈脉脉。

　　所以，这类作品本身不是为了记录与表述历史，而是借用了嵌入历史的传统符号，试图将其引入现代的生活方式中，通过描绘置身于“过去”的某一类女性群体悠游雅致的状态，来表达一种独立、自在而富于理想化的希冀。

　　也正如雅斯贝尔斯所说：“把历史变为我们自己的，我们遂从历史进入永恒。”

　　墨色中的印记

　　中国的工笔画，当可溯自战国楚墓出土的人物帛画（其功能应是引魂升天的铭旌），到两宋发展成熟，此后一段时期虽不及成为主流的文人写意之盛，却也不乏大家与力作，并在延续和变革中，逐渐确立起一套完整的技法体系与独特的风格特点。及至当代，随着社会的变迁和时代语境的改变，现代绘画观念、艺术思潮，各种媒介材料、手法等被引入工笔画中，使其题材与表现手段不断拓展，而且内容和形式也经历着变化。在起稿、勾勒、赋色和层层晕染的过程中，我们便可想见与体味一幅工笔作品的精谨细致和诗情画意。

　　谢晓虹的一组被归为工笔的作品《穆柯寨》、《古琴台》、《季节》等，一眼看去，似乎并没有传统工笔画的写实，也没有过多的色彩渲染，甚至感觉不到线的存在，其更似萧条淡泊的文人画之境。《穆柯寨》选取的是京剧片段中的人物造型，场景的描述被混沌的墨色取代，情节的铺陈全部让位于人物的神情动态。——或者，多余的叙事本就不是作者所关注的。相比而言，创作稍晚的《古琴台》在表现上显然更加成熟与丰富。建筑处于画面中心，有残荷、池水相映，周围的环境被有意隐去，并蒙上一层薄纱般的色调，辅以斑驳的肌理。这是在时间侵蚀中逐渐褪色的影像，却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抹痕迹。《季节》在形式上是这组作品中最接近传统文人画的，尽管它并没有过多的象征和隐喻。在皴擦点染中，树木、屋舍、山峦、湖畔安然处于自然之中，这些被笔墨包围的物象，简单而真实。

　　如作品所示，小说演义缔造了巾帼英雄的传奇，文化古迹见证了伯牙子期的相知，四时之景蕴含着季节气候的变幻……记忆掠过的风景，已成为墨色中永久的印记。

　　谢晓虹的绘画，适合在静谧中细细品读，就像品味一杯醇美的咖啡或一盏清新的绿茶，阅读一篇抒情的散文或一部唯美的小说；自然也可从中寻找画面里折射出的各类映像，去体会生活中的点滴趣味。这似乎又印证了“艺术点缀了人生，人生证明了艺术”、“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之类的话。——未免落于俗套了罢。但说到底生活又是什么呢？这或许取决于各自心中所理解的状态吧。状态又作何解？那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